南硕《雪中梅》
By.灿照Yog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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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是一头爱你到无可救药的冬熊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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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原山在严冬开出了漫山遍野的梅花。雪原上空,火红的梅花瓣与雪花纠缠,梅花树纤细的枝条撑起了厚重的雪。
那些被冰天雪地掩盖的记忆,雪中梅,他以这样的方式给荒原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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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时候,荒原山像一个美人,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美丽展现给每一个游客。然而到了冬天,荒原山就变成了吃人的野兽。
研究小组约莫是在初冬的时候进入的荒原山。他们知晓冬天进入这里是有去无回,不论这里埋葬了多少尸骨,他们以神明的名义走进其中,想用神学的方式解开冬日荒原山的秘密。
金硕珍在队伍最后面,当他们靠近山口,他停下来望向全是枯树的山林里。
“父亲,我来找你了……”
呼出的雾气在空气里散开。金硕珍只是一个随行的医务人员,他的父亲在他成年日那天,被永远留在了冬天。
“金医生,分给你一个暖贴。”金硕珍笑着接下,和他并肩走进这个深渊。
越走越深,越走越深……
其实,这里挺漂亮的。洁白的厚雪盖住了秋天落下的枯枝败叶,整个山林干干净净地只有雪,金硕珍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在雪地上绽放。
忽然一阵狂风吹来,风里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,金硕珍抱紧自己的药箱,待到风过慢慢起身。
“好奇怪啊,怎么一下子信号就没了。”
“教授,钟表也失灵了!”
年近半百的教授并不慌张:“科学的尽头,就是神学……”
突然天色开始暗了下来,明明他们是早上进入荒原山的,怎么这么快就要进入黑夜了?
他们在四处张望,唯有金硕珍一动不动,过了许久,他才小声开口:“你们,有没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?”
他这一句话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可是大家站了好久,都没有出现金硕珍所说的声音。
“啊金医生,别是太紧张幻听了吧?”
“对啊,金医生跟紧我们就好,不要掉队太多啊……”
一行人又开始往大山深处前进,金硕珍能一直听到别的声音,这次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,但他确定不是前方传来的,也不是自己脚下的。
他停下回头看,一团白色的飞影忽地飘过。那不是幻觉!那一旁枯草丛分明散乱了。金硕珍害怕地加快脚步,他没有发现,自己踩下的脚印,被另一个人一个一个重新踩过。
他们在一个小山洞里歇脚,他们面临着失去时间的危险境地。燃烧的火光是他们唯一的温暖,金硕珍睡不着,因为他很害怕。
同伴们都已经熟睡,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山东,昏暗的深山里只有柴火燃烧的“哔哩吧啦”的声音。
金硕珍望向天空,那是太阳啊,明晃晃的太阳明明挂在天空,然而整个荒原山却有着说不出的昏暗感。难道这漫无边际的雪白,竟然冻住了太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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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大家休息了多久,又重新开始前进。金硕珍不明白,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呢?这座山里,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他们搭上一条又一条的人命,到底是什么让他的父亲舍得抛下他和母亲?
“教授教授,快来看这个!”
一块小石头裂开的缝里,冒出了一朵几近透明的白色小花,只需一点点光亮透过,就能看清花瓣里的脉络。
教授伸出手想去触碰大自然的美丽。
可是,纯洁的美丽绝对不允许人类的污染。
“暴风雪!暴风雪!”
白茫茫的一片疯狂地向他们涌来,像极了一头野兽。永远不要轻看了自然,人类在自然眼底不过如同沙砾一样脆弱。
风雪携着无尽的黑暗将他们席卷,枝条和石头把他们弄得伤痕累累。金硕珍一手抱着一棵树,一手抓着自己的医药箱。枝条把他冻得红通通的手擦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口,给他姣好的面容上留下血痕,血珠在雪地里鲜红地绽放。
怎么吹了这么久?金硕珍最终不敌狂风的力量,被它吹走。都说临近死亡之前,生前所有的事情就如同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。金硕珍一闭上眼睛,二十多年的岁月,记得的、忘却的,都回放了一遍。
他晕阙过去前一秒,还在问:父亲,这就是你执着的答案吗?
幸好,他还没死。
金硕珍在一个山洞醒来,外面居然是漂亮的晴天,光明的一片,白晃晃的雪地有些刺眼,这就像他刚进荒原山那时一样晴朗的天气。
他突然有些想哭,是晴天啊…金硕珍伸手想去触摸那明亮的太阳。
突然,他握住了金硕珍冰凉的手掌。金硕珍回头,两双清澈的眼睛相对,对方是微笑着的,露出了浅浅的酒窝,就像一头小熊。
他感受到了对方滚烫的血液。
“你…是谁?”
“我吗?”他放下金硕珍的手,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。
“我只是一只冬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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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叫金南俊,是这座山里的一头冬熊。”
“啊,我快要冬眠了。在我睡过去之前,我会带你离开。”
金南俊从研究小组来的第一天起,就一直在跟着金硕珍。小心翼翼地踩下他留下的每一个脚印,躲在石头后面看被火光照映着的他的侧颜。
他接过被狂风席卷的金硕珍,帮他拿着医药箱。从一路上的表现来看,金硕珍非常珍惜这个箱子。
很奇怪,金南俊说过会带他离开,却也只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。
“是这条路,沿着一直往前走,就能出去的。”
金硕珍并不觉得金南俊在骗他。
遇到风雪,金南俊就会把他护在身下。一头即将冬眠的熊,却在一直消耗自己的体力。金硕珍躺在雪地上,看着护在自己上方的金南俊,他每一次被石头砸中,都会闷哼一声。
“喂,你不用管我。”金硕珍这样说。
金南俊只是固执地摇头。
他们就一直在荒原山里走着,走走停停,走走停停,不知道走了多久,走了多远。他们也不再是一前一后的关系,金南俊和金硕珍牵着手并肩走着。
有时他们会一起度过无比漫长的黑夜。月亮依旧存在,金硕珍蜷缩在一头冬熊的怀里,荒原山被冰冷的气息填满,他只有金南俊可以温暖自己。
金南俊从后面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他:“其实,我在以前看到过一个人类长的很像你。”
“是吗?那可能,是我的父亲。”
“那时候我将要进入山洞里冬眠,那个人类被狂风吹下山崖,我看见了。”
金硕珍背对着他,一滴眼泪无声地落在地面上:“所以,帮我离开只是为了填补你的遗憾吗?”
“不是,不是,”金南俊把头埋到他的肩窝,“你长的很好看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只是一头喜欢上你的冬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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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自然像是要惩罚这罪恶的情愫,天空彻底变成黑暗,只有一小半月亮为他们照明。
“又是暴风雪啊,不知道第多少次了……”
金南俊拉着他的手:“第41次。”
“我们…不对,我真的能走出去吗?”
“没关系,有我。”这次,他们的手握得格外的紧。
“阿珍。”金南俊突然这样叫他。金硕珍有些愣神,心脏悄悄地漏跳了一拍。
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?”
金硕珍笑着点头。
“阿珍…阿珍……”
金硕珍手里的手电筒闪烁着微弱的光,最终熄灭。还有月亮呢,金硕珍这样想着。感谢,还有月亮。
他们在荒野一无所有,一点点恩赐他们都感激不尽。
这是严冬,本该一头熊冬眠的冬天,却偏偏固执地燃烧自己的体力,消耗自己的寿命。
金南俊的喘息越来越重,几乎是金硕珍支撑着他行走。他不舍得把金硕珍一个人留下,他害怕金硕珍不能离开,他要亲眼看着他回到自己的世界。
“南俊啊,我们先休息吧,那里有个山洞。”
他们坐在山洞口,金南俊倚靠在金硕珍身上,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。忽然的,金南俊猛地把金硕珍推了出去,洞口的岩石全部破碎,全数压在了金南俊身上。
大雪下得更加猛烈,破碎的洞口逐渐被白茫茫的雪掩盖。金硕珍慌张地扒开金南俊前面的雪,他似乎已经无法睁开眼睛,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液。
“阿珍……”
“我在我在,你别怕,我救你出来……”金硕珍用力里扣着巨大的岩石,破碎的指甲拉扯下一点点血肉,整个五指都是血肉模糊。金南俊拉住他的手:“阿珍,你快走吧……”
“我能去哪里啊,没有你,我能去哪里啊?”
金南俊艰难地伸出手,替他擦去眼泪,他的血液还是那样的滚烫,金硕珍用自己的手抚摸他的手,他们的血液就这样相融。
“阿珍,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能看见月亮,就跟着月亮走…能看见太阳,就跟着太阳走,两个都看不见,就逆着风走……”
“你一定能出去的……”
“阿珍,我知道所有的生命终有尽头,可是我希望你活着,我希望你活着……”
“你别害怕,我只是要冬眠了。”
“你走出去的那一天,将会是,最明媚的春天……”
“我只是一头爱你到无可救药的冬熊”
狂风把他们紧握着的手拆散,金硕珍再次被卷走。最终这里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,血液把一片雪都染红,这殷红,就像梅花的颜色。
金硕珍刚睁眼就看见了刺眼的太阳,他艰难地爬起身,毫无方向地行走着。遇上风雪也不停止,浑身上下都是肮脏的血液,是那头冬熊的血,是自己的血。
“金南俊……”
“金南俊……”
“金南俊……”
都说人将死的之前,所有的记忆会如同电影一样回放。可是金硕珍,分明看到了一片红。
“我只是一头冬熊。”
“我只是一头喜欢你的冬熊。”
“我只是一头爱你到无可救药的冬熊。”
他最终倒向大地的那一声闷响,是给这个自然最沉重的惩罚。他无法忘记他的温暖,因而化作冬季之花,待在他的身边。
火红的梅花逆着风雪盛开,冰冷的冬季希望,在这片绝望的土地绽放。那鲜艳的花瓣被卷入风中与雪花纠缠,雪中梅在他们曾流过血的土地鲜红地绽放。
雪中梅,他以这样的方式给这片无情的土地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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